「袁程」朱墙·上(重制版)

之前被屏了,重新发一遍。略修改,看过的可以温故知新…。

猜猜小程被带走看什么?


高墙虽可锁生灵,关不住莺儿啼啭天。



程蝶衣这一去过了许久才回来,整个人好像变了模样;旁人也不敢问,那个惶惶的年代谁不自危。他闭口不谈那些时日,活的又好像和往常一样,只有那心里头明白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个悠长的梦,在里面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,当成了这辈子再没有过的虞姬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民国二十五年。


  梨园捧出了撑场面的新角儿。但凡大字挂出去就是场场满座儿,戏也全凭他挑,似贵妃醉酒名段已经不下百十遍,照旧有那懂行的次次来捧场。戏园子里从上个武生名头黯下去就再没这么兴隆过,银元叮当的入账来,那些抛彩头的东西更是不计其数;说是时运走旺其实谁还不似个明镜儿,全靠那四爷给提匾、拿一手好腔的男旦——程蝶衣。


  即便是不懂戏的在北平对这也多有耳闻,年轻姑娘谈及往往极尽辞藻夸那程蝶衣如何俊俏风流,一个眼神儿就能勾了人魂去。那些常跑戏园子的票友都以听过程老板几场戏当作谈资。


  若如此名噪一时的人,那小道上的消息更是层出不穷,无非绕来绕去两个主题:程蝶衣自去年底再没演过霸王别姬;兀自唱起独角戏,和他成了那戏霸袁世卿花最大力道捧的角儿。程蝶衣于此单纯的像张素纸,闻了也是做两耳空空,无事就拿个戏本子翻翻瞧瞧,偶尔叫手底下伺候的说道说道园子里最近的戏码。


  要那一叠子的排表就是为了看他师兄段小楼的场次在哪日哪时,然后白天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教去打扰,傍晚吃饭的当口从后门出去换上普通长衫叫辆黄包车,一路沙尘往城东去了。


  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程蝶衣以为自己报复的不露声色,哪知晓早被鱼龙混杂地界的人摸索清楚,那些眼红的同行借此大肆宣扬:程蝶衣做了袁世卿的相姑。这并不是什么叫人难看的事儿,那坤还曾颇有气势的叫嚣:那是人家程老板的本事!


  北平的老少爷们心里头袁世卿的货色便是强男霸女无恶不作,却天天摆着副酸儒的调子说些平常人听不懂的官话,逛窑子的数比常人去酒馆的次数多,家里的钱比普通人家缸子里的白米还多的多。这么说有些偏颇夸大之词,若要问起来有谁真天天蹲窑子门口数着,偷进他钱库里见过,那帮说闲话的也就悻悻了。


  而就这样一个人待起程蝶衣,那叫一个真正的好座儿。自那次霸王别姬唱罢不容拒绝的一块牌匾并着大字条幅撒下,贵妃醉酒的戏码二楼孤零零炸响的掌声惊起众人,紧接着便是掐金边糅金线的戏服、水钻的冠子头面一件件的送。


  任是人看了都眼红,酸倒了后牙。程蝶衣真本事。楼歇着他也是拽了披风便向外头跑,等快天亮或是紧压着凌晨回来。旁人都带着酸气和调笑去逗他,说他哪天别把自己栽里头去了。程蝶衣似懂非懂这话的意思,还辩上几句唱戏的讲究,要唱的好就得花心思去琢磨,栽里头才算懂门道。


  袁世卿就是很好的座儿,他懂戏,还会两句腔调能凑合当个拍子,这就足够了。


程蝶衣就乐意唱戏,有人听他唱戏。


 




戏园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。


打去年底就没再到过后场的袁世卿,今儿单带了亲近的随从径直往后台迈步,更何况早放出去收整的牌子,按理说这地方是不应该来外人的。


归置东西的一班子人收敛了难得的嬉笑,眼睛不由自主瞟向单独阁间的程蝶衣。谁心里都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,四爷来目的就是那正红的角儿。


袁世卿也不着急,信步闲游进了门从胡乱堆放的东西里辟出个道,视线绕转一圈略低头看向蹲在地上的段小楼。


段小楼本就不乐意理他,这样碍于身份却只好从箱子旁站起来,在围布上抹两下手堆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招呼声“四爷,您怎么来了。”


这也提示了里间屋发愣的程蝶衣。他没什么可收拾的,往日住在园子里应用之物全在后院的屋里,明知晓这往后台子搭起来照样唱戏,却被那些人散伙一样搜刮东西的模样搅的心烦意乱,总觉着是树倒猢狲散的情形。


桌子上早收拾的干净,就剩几本折子留下来看,闻外面响动本不以为然,却听熟悉声音喊了个同样熟悉的名讳。程蝶衣不紧不慢放了手上的东西,对铜镜理了理头发,再起身抻平袖口方迈步出去。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,布鞋轻踏徐行进前,看也不看段小楼一眼正对着袁世卿抬眼。“蝶衣见过四爷。”


“免。”袁世卿摆手算是回了段小楼的礼,收掌合腕上下打量一番直立跟前的程蝶衣。卸下往日台上浓妆留下副清秀面孔,皮肤发白眉眼淡淡却别有让人看下去的兴致。再见他虽是敛目,却仍瞥眼一旁的段小楼,心里更是做实了想法。却也不露声色,上前右手搭了程蝶衣的手转而握紧,挂上惯有的笑。“袁某今日前来,一是问问这园子什么时候重开锣鼓,二是想请程老板帮个忙。”


“个把月,具体时候还得问班主。”程蝶衣的手很冷,不知是天儿凉给冻的僵了还是被攥的发木,向后欲抽离未果,抬眼看上那比自己高出不少身量的人脸上猜不透的笑,也没想处到底他要做什么,遂规矩回答了。“四爷要帮什么忙?”


“故交给了两张戏票——实属难得。袁某一人不敢暴殄天物,特来请程老板同往。”


“戏票?”程蝶衣抬眼,光点儿照进瞳孔反射出个不大的亮斑。“是近来东介园子的么?”不露声色于隙抽手。


“租界里头的,剧院。”


袁世卿拿捏了八分的准信,自袖双指夹出两片硬纸,特地弹上一弹,熠熠烫金留款晃的人眼花。


旁人目光早被聚来,小声议论啧啧。段小楼一打手板,刻意重了叹声“黄鼠狼给鸡拜年哪!师弟你可真有福气。”转手拍了两下程蝶衣肩头,蔑笑的调侃。


程蝶衣侧头,眼睛眨也不眨就如是定定看着,唇微抖了抖终抿下。


抻上身黑绒布面儿的披风,程蝶衣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去。园子里难得安静了半刻。连段小楼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,诧异的瞪着一双眼睛。


做给你看!


程蝶衣目不旁视,单鞋踩过了门槛石。袁世卿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,锐利的精明。


早等在门口的人拉开车门,程蝶衣矮身坐进去,两手叠的齐整。这才瞧见前座除了司机还有个生人。那人一头棕色的短发,深邃的眼眶子里一双靛蓝的瞳。是个洋人,正转头瞧他。


袁世卿坐进来,示意发动了车。洋人眉飞色舞的开始讲话,一口洋文尽是程蝶衣听不懂的。袁世卿回上几句,侧头换上了国文。“国外的朋友,他说很欣赏你。”


程蝶衣低头,牵嘴角礼貌的笑了笑。


“你好,我是陈。”


洋人转了大半个身子,用一口蹩脚的中文磕绊着说。接着毫不掩饰上下瞧这后座的美人。


“程蝶衣。”


他好久未出口这个名字,讲出来也是毫无波澜。眼睫低低垂着,从帘子的缝隙瞧外面的光。


“程老板看过戏剧么。”


袁世卿抬手叫青年转过去,兀自靠了后背问道。


“洋人的玩意儿,没瞧过。”


“这么讲,还真给袁某面子。”


程蝶衣暗攥了手,也不清楚自个儿怎么想来的,只是这几日都心情沉的发慌,便由着性子找排遣事务做了。这么想也便松了神,难得主动着开了口。


“戏剧是什么?”


“一帮洋人,穿着他们那地方的衣服,演他们那地方的故事。”


“有京戏好看么?”


“比不得你的。可今儿晚上——有出好戏。得拖到半夜时候了,路上还长着,歇会儿。” 袁世卿从袖口里抻出张票递了程蝶衣,合眼斜靠着。


程蝶衣接过来借着光打量,一串不认识的金色弯曲文字烫的服帖,周边尽用纹饰点缀着。背面却是叫人眼睛亮了亮,竟彩印了张熟悉的脸谱。——这不是霸王么。


心底下跳的立马快了速度,下意瞥眼去瞧了四爷又迅收了目光。只觉着脸上烧的发烫。这要看的戏剧究竟是个什么?


“程,这张票很珍贵。”


陈神秘的眨眨眼睛,尽量用郑重的口气讲话。


程蝶衣也只是礼貌点了下头,收进了口袋里,又觉着不妥,遂也仿着揣进了袖口里。


细锐的纸角有些扎,里衣薄薄的边缘蹭着手腕,在这不痛不痒的旖旎里,程蝶衣以一种极具诱惑力的模样轻轻合了合眼。


路灯铺下碎碎的金屑,贴敷在他的眼皮,明一会儿,暗一会儿。


前座的陈从反光镜打量这副好景,托着下巴,一双蓝眼睛放着光。竟收敛了性子,生怕吵着这漂亮的美人休息似的,谨谨慎慎,像换了个人。


“四爷,他叫做程…?”陈如常没记下那个繁复的中文名字;但比往日更多了好奇。


“程蝶衣。”袁世卿也许久没有直呼其大名,至于有点生疏。“Butterfly. ”再附上句解释。


这期间,程蝶衣醒着。


他究竟是谁?是洋人嘴里蹩脚中文的“Chen”,还是看戏人喊出来的“程老板”,亦或是那戏台子上的虞姬?…不不,没了霸王,算得什么虞姬?!


难道是…师弟?小豆子?


太远了。


在这车子跑这么快,都到不了的远地方。


程蝶衣颤了颤睫,盈盈的挂着光,将结霜似的;暖色的照映也融不去。心思随着起伏被摇的沉湎,像一叶小舟荡漾,涟涟散开一池子的春水,扰动那水畔根固不深的莲啊,吸引来碌碌又媚色的金鱼啊——使得它们全绕在那周围,还半掩着面,嗔怪那水纹儿将他们推过来,遂也没了忌惮,并约好了似,贴的密密切切。


船升的渐渐高了,木样也走了形状,守着渡水的本分,又同那些挨过来的,施舍般给予些戏弄。可它始终面朝着那清清凉凉的月光,伶俜无依的顾影自怜着——不,它瞧不见那被荷枝金鱼弄得破碎的影子,它们只组出个华丽的幕,小心又全在掌握地供着它。


久而,洒下来的冷光彻的他浑身发疼,一池子水也变的寒起来,荷败鱼散,枯散的枝子和翻白的肚皮……


程蝶衣额上溱了薄汗,却还是不愿醒,想再望望那月光,哪怕是再疼一点,再疼的深一点,至少恳求能记得什么。


奢望。他缓缓的醒来,眼波流转。靠进那软椅背,人造皮质的感觉那么像真的人的皮肤…竟又有些痴痴的贪恋。


梦也好,神思荡漾也罢。


只是一晃。


窗户外头没什么变化,只是灯比之前更密,照的人眼睛发疼。隔着玻璃的声音也渐渐嘈杂起来,是相似的铁壳子相继发出的。


 二


  人声鼎沸,夜场的追欢拉开了。


  不同于夜里头戏院的灯影幢幢,这里隔着老远就招摇着如白昼的光,不似勾人进去拿感觉,更像是将人吸进去,骨头也不吐。


  一双黑面的布鞋落了地,坐久了有些麻,脚步未能立住。程蝶衣手向旁一搭,落在个冷滑的面儿上,借着力抖了抖脚腕方才站稳当;也察觉到手搭在袁世卿的小臂上。


  不留痕迹的撤开。程蝶衣把头低下去,又不想表现太刻意,稍抬了脸。一双眼睛里汪着水光,将唇紧抿着,白净的脸在灯底下更单薄,透出了发红的耳尖儿。


  随着队往前走,周围人穿的都很体面,虽然挤挤挨挨,完全没有戏园子里那种热乎。每个人都像障壁,交错排着,又彼此无关。


  迈过大理石的台阶,再踏过暗红的地毯,路越来越窄了。陈四处张望,偶尔和认识人打个招呼。贵气的小姐太太,高鼻子的英国绅士,中国人相貌的留学生...程蝶衣悄悄看着,果然但凡是人,都得听戏的。


  他稍稍有些喜,方才的不自在落下去,夹了那张烫金的票出来,拭上一拭,特地将背面格外仔细的对待。黑白脸,窝口眼,再加上寿字眉,霸王靠...活生生拔山盖世的大英雄。


  将进去了,路过检票口时,那金发的女人伸手要求程蝶衣的票据,再回来时,那被他好生照料的背面多了个洞,外加一道红指甲油刮出来的痕,恰落在眉上,在别的颜色于灯下混迹里,艳艳的。


  “在想什么?”走到通往包间的路上,袁世卿见他魂不守舍,遂问。

  “没什么。”程蝶衣勾了勾嘴角,从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的泥潭里抽身出来。陈的兴奋头起来,一路上咚咚的走,和着那急急的鼓点愈来愈近。


  包间在极高的位置,小巧的屋子四壁是绒绒的红,散开温热的毛气。里头四张包金的椅子,上头的软布面是深绿的。中间有张略低的桌子,玻璃的桌面,上头摆着个歪气的花瓶,干了的花在格外暧昧的灯底下,也平添了生趣,是渴求一点水的媚态。往外能清楚的瞧见下头,广阔的台子拉着幕,还有人陆陆续续的进出,各色在交杂,看不清面目。


帷幕烂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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